记着阿容还在城南等着,要给他过生辰。
其实他哪里有生辰。他人生最初的十六年是一只过街老鼠,光是活下去已经耗尽心力。
脸上刚涂的药膏散发着温暖气味,他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温暖,如同追逐幻影。
容姑娘,你能,抱我一下么。
话说出口时,他心中一震。他越界了。兜帽已快要遮不住逐渐变回原来颜色的眼睛,他的异能正在一点点消失殆尽。
李知容疑惑地抬头,看见他张开手臂,眼神期许而胆怯,像个许久未曾得到过关爱的孩子。
她心一软,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衣领的褶皱中,隔着衣服,仍可闻到她身上澡豆的清香和淡淡酒气,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吻过他。那一瞬间的心乱,他记了很久。
哪有什么天生相配,不过是他喜欢而已。
他的眼睛已完全变回了暗金色,相貌也在渐渐改变。他将李知容的额头按在自己肩头,声音淡然。
容姑娘,我曾对你动过心。但我今生不会只喜欢你一人。若是哪天我不再去找你,你就当我已经变心,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询问我的消息。
他又笑:免得见了我的新欢比你更美,徒然让自己生气。
李知容想要挣开他,他却自己放了手,迅速背过身,用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天色已晚,容姑娘回去吧。
她觉得不对劲,可颇黎平日里性情就有点古怪,她也就没有细问,只是提醒他注意伤口换药,就也转身离去。
春夜,洛城中四处飞花。安府君独自走入黑暗中,却第一次觉得心中光明坦然。
(六)
李知容推门进院,发现李崔巍没有回家。
今天他被太后诏入宫策对,不知又有什么变故。她不由得担心,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实属多余,就打了水预备梳洗睡觉。
可刚烧好水,方才还无一丝云的天突然阴沉起来,接着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
室内一时间昏暗无光,她点了一支烛,借着烛光准备快快洗个澡。
每逢暴雨天,她都下意识地心中有些惊惶,甚至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
恰在此时院门一响,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堪堪在她窗前停下。她刹那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那人却迟疑着伸出手,敲了敲窗框。
灯烛,有影子。
原来是晚归的李太史。她松了一口气,转身却瞧见身侧的灯烛将她洗浴时窈窕的身影完完整整投到了窗前,有几分香艳旖旎的意思。
她立马吹熄了烛光,将全身埋回浴桶里,还不忘骂他:登徒子!
窗外雨势如瀑,她匆匆洗好,换了衣服回到床上,却始终没有听见李太史回屋的动静。
一道惊雷响过,她吓得瑟缩了一下,却仍是大着胆子下了床,推开门,想看看李太史究竟有没有回去,是不是在太后那里受了审问。
她将门押开一个缝,却看见李太史背靠着门,坐在檐下,像是在闭目养神,身上却早已被雨淋了个透湿。
听见响动,他迟钝地回头,看见是她,嘴角牵动,笑了一笑:
没睡么。
她一时间想不出用什么词骂他,只想先将他捞进屋。搀他起来时,他却状似无意地抽开了她的手。
不想见我也罢,先洗个热水澡。别多想,同袍情谊罢了。她打开门,让他自己进来。
李太史倒也没有拒绝,游魂一样地飘进来,径直就迈进了她刚洗完的浴桶里。水还有余热,她瞠目结舌地发了一会儿愣,决定随他去。
浴桶与床隔着屏风,她寻出一件宽大襕袍搭在屏风上,他们看不见彼此,雷声却恰在此时偃旗息鼓,他洗澡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画面感太强,李知容靠在床榻边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但还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洗完了,伸手去拿挂在屏风上的襕袍,却停了一停,才开口:
这件不是你的。
她日常也穿男子的襕袍,可这一件却确实不是她的,却是颇黎的。某日出去郊游,颇黎不慎被她的马溅了一身泥,她就帮他拿回来洗了一洗,还没来得及归还。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连忙将衣服抽走,又给他寻了一件。
李崔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衣服换上。窗外雨势渐停,他也没有再留在她屋里的理由。本来,他想回家告诉她,太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如果她愿意离开洛阳,他会为她铺好后路;如果她执意要留下来,他就做好万全准备,与对方拼死一搏。
况且,事已至此,再装作不相熟,也为时晚矣,还不如索性开诚布公,将她牢牢护在身边。
可他好像晚了一步。那个碧色眼睛的男子与她的关系比他所预料的还要亲密,如此一来,他的种种筹划都成了空中楼阁。
这样也好,他只需独自解决剩下的事情,无需再瞻前顾后。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