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边际,连说出来都有些赧然。
应风色从檐荫间猛坐起身。“韩雪色醒过来了?”
“且慢。”应无用温和地喝止他。“身魂分离,元气大伤,你不让他多休养些个,累的终归是你。以逸待劳,岂不美哉?别搞得自己活像个拘魂使者似,小心哪天舌头舔著了肚脐。”
应风色顺着他似笑非笑的视线一低头,手中不知何时已握著长柄镜,敲破的哑光镜面恢复原状,里头自是空空如也;呆怔片刻,自己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心怀略宽,始终紧绷的精神稍见松弛,回见廊间一地书卷轴幅,或掩或摊,取来一瞧,居然是方才思索的整理纪要,钜细靡遗、条理明晰,有与应无用于吵嘴斗口间讨论的内容,也有他独自沉思的部分——
看来冒牌叔叔,真是识海深处的思绪所化,能
把他没说出口的也都一并整理清楚,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记忆经过梳理、记录,往往更能显现出言外所藏。”冒牌货明显是在邀功,若有尾巴怕都翘起半天高了。“已知辵兔、水豕的身份,然而直指二人的理路中,却无叶藏柯的踪迹,若非扑了空,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
“他盯上了竹虎的真身。”
“正是如此。”
至于羽羊神,则无法透过这些线索直接锁定。若非如此,虎、兔、豕三神已找出羽羊神,设法摆脱挟制了,何须与之苦苦纠缠?水豕——冰无叶——和羽羊神的关系明显较其余二人更密切,或许有更多的线索,但以冰无叶智谋之高,尚不能置威胁于不顾,想通过他找出羽羊伸的弱点,恐怕不太实际。
怎么想都像一团迷雾的羽羊神,将思路整理成书状后,出乎意料地浮现出几项特征,能进一步地缩限可疑的人选:
——其一,龙方飓色见过这人。
——其二,此人身份尊隆,非同小可。
——其三,在指剑奇宫里,甚或就在龙方一侧的同谋当中,有人与此獠关系密切,以致龙方投鼠忌器,不得不先问明羽羊神的立场才好办事。
——其四,羽羊神擅长鞭,武功造诣与其余三神相去不远,至少不是能以一敌三轻松压胜的程度,掌握组织它靠的是心计,明显不是靠武力。
这幅题为“羽羊真身”的长卷尽处余白,书有八九条姓字,是至少符合前述两项要件的疑犯清单,最终又一一以朱笔划去,只留下了符合三项者,而最扎眼的当属“顾挽松”这条。
当年往白城山参与六派合议时,应风色是奇宫代表,龙方飓色亦在列中,他是见过时任台丞副贰的顾挽松的;而“天笔点谶”顾副台丞历皇朝更迭而不衰,依旧典掌剑冢大权,说句地位尊隆,料想争议不多。
虽然奇宫之内知情者寥寥,偏偏龙方与他便是其二:顾春色从的是母姓,据说是顾挽松的远房亲戚,不顾一表三千里地牵将起来,勉强能喊一声“舅舅”。
此事是当年韦太师叔所说,语罢特别强调:“顾挽松那厮不是什么好人,蛇窝里的卵你们有多远避多远。莫瞧着它小,却不见其毒,转头就把自己给送了。”有意无意地瞧福伯一眼,福伯唯唯称是,额角微见汗渍。
直到韦太师叔去世,福伯都不忘他老人家的吩咐,始终远远避开顾春色,就连应风色在风云峡召开谈心会那回,他都刻意不与顾春色打照面。
但顾挽松使的是形如短枪的判官笔,路数与长鞭天差地远。在“为虎作伥”那关,化身伥鬼的羽羊神鞭法高明,堪称出神入化;昨夜与辵兔、竹虎相斗,使的仍是看家本领的鞭索,唯有这一节,与顾挽松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尽管可疑,竟因此难以实指。
况且,首轮把背景设在白城山,未免太过刻意。像一早便等著幸存的九渊使者们推敲至此,备好了“答案”让他们迎向结局似的,衬与羽羊神关闭降界,以“召羊令”让龙方在现实建立据点的突兀举措,化明为暗、金蝉脱壳的阴谋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无法忽视。
“……不是他。”应风色喃喃自语着,冷不防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你不能确定。”应无用笑道:“仍有可能是他。毕竟眼下最有嫌疑之人,至多就符合三项而已,没有更可疑的。”
“符合三项的,又不只他一个。”应风色抱臂冷哼。
“所以你得好生调查,看哪一个全满足了四项要件,而不是凭好恶或直觉排除某人。这非常危险。”
虽然不想承认,冒牌叔叔所言不无道理。顾挽松也可能故布疑阵,刻意将自己推到风尖浪前,借此营造受诬的假象。
应风色灵机一动。“我能改变识海之内的景象不?譬如按照我的记忆,打造出某个我经历过的场景,必须跟当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造假或模糊之处——”
冒牌叔叔笑起来,眯眼的模样有几分宠溺,更多的是心领神会。
“你想回到哪个时点?”
“白城山。首轮降界。”应风色道:
“我想再瞧一瞧那晚顾挽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