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不假。”
我转身即走,也不回头。那天早上晚些时刻,我牵着艾伦出来,回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在得意上车离开的地点久留。
“那不挺难吃的吗?”
可在窗户之外,漆黑一团的天地之间,雪花降落得格外平静,好像一幕默片里的布景。我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忽感坐如针扎,回头撞见有人翘起腿,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立刻想起了在灵异小说里所介绍的、借着大雪掩饰身型,出没于暴雪天里的一些怪鬼。
严彬解释说那平房是养鸡的,从附近农家批玉米来喂,边上白塑料布盖着的是共享菜地。
这么一想,我就不屑与他告别了,只一脸严肃地望着车窗,直至车身调转过去,消失在城市清晨灰暗的阴影里。
我顺藤摸瓜:“得意呢?”
季有心摆摆手:“一家人客气什么,您自个儿坐好罢,我自己来得了。”
我心情不佳,又正历经戒断反应旺盛的艰难时期,犹豫了片刻,索性“嗯”一声接下。
“你家小孩长得真清秀,我刚还跟我家那老太太争,说他妈妈得漂亮成啥样了,多少是个明星、主持人吧?”
边上有人戳戳我的胳膊,递来一支香烟:“哥们儿,走呗?”
“老人不吃饲料鸡,又怕打农药,什么都得自己养自己种,这也是没办法的。”
察觉我的目光,他反而不再关注发痒的鼻腔:“车上弄的,不是在那小朋友面前弄的,你怀疑我带他也玩去了?志愿者早退得申请,我倒不怕什么请不请的,就是那些记者……”他又抽了口烟,腮帮子极速鼓起来、瘪下去,“你知道的,记者都是没脑子的白痴,爱写一些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
他又压着声音补充:“也就做做样子,该怎么做饭还得怎么做。”
“对了,你家小孩有对象没有?我家有个闺女……”
我搞不懂他模仿哪儿的腔调,也不明白他要“自己来”什么,随后看见他掏出火机,倏地点燃了嘴上叼着的香烟。
严彬助手来传话,说请店长上去和志愿者代表一道受电视台采访,我问谁当代表?那助手想也没想:得意,季先生,是小得意代他们发言。
“……”
今年气候恼人得很,年跨过了,天气还是郁郁沉沉,接小孩那天早上冷得都能吐白气,出城方向又堵车堵到天黑,我急得下车踱步,高速再流通起来的时候,雨刮器上白花花的,天空里开始飘雪片,这车开得更烦了。
理不开,得意小小的脑袋被挤在其中,须臾被淹没了,或说,是同龄人的热切淹没了车外的我。
还多添一句:“不过得意就吃得挺香!”
他笑眯眯地搓搓手掌,又拉开西装,掏出一封通红的东西来,“啪”甩在桌面上:“你包养那小朋友的压岁钱。”他飞快地吸一口烟,催我:“收着吧,你不要小孩想要呢?我看他——”
可这挥手不像是感伤别离,反令人回忆起小时候随学校去郊游,小孩们期望车子开快些、尽快离家的兴奋。
季有心话头一顿,垂手弹了两下香烟,灭了火的粉末灰白的、细碎的,却很茂密,依次堆在红包封口的金边上,完成这件艺术品,他好像不甚满意,接着又拿拇指去揉眼角。打进门起,季有心的鼻尖就总在乱响,这当然意味着来前享用过凌驾烟草之上的东西。
大巴车缓缓发动,严彬受我再三叮嘱,好歹踩在关门前跳上了踏板,得意人气颇高,好像没人不喜欢紧挨着他落座。映着短暂现身的朝阳金光,车窗上人影憧憧,我东走西走,想去到能迎光看清他的位置,而忽然被人一拽,陷入了家长组成的那一堆人群里,接着大车“轰隆隆——”、“轰隆隆——”,一面咆哮,一面沉重地碾过我刚才的站位。得意终于在这时注意到车下灰头土脸、如老父亲一样木讷的我本人,连忙挥舞手臂。
“所以才让他们别什么都说啊。”
看他拢住嘴上的第二根烟,我冷冷道:“
“你什么时候滚?”
我只好依严彬的安排,老老实实留在候客室,负责等人、消磨时间、喝浓苦的茶水,好在室内温暖宜人,矮几上摆着一套完整的茶具,我懒得用,人在空调的热风下面是会软化的,变成一坨不长骨头的可流动固体,为了不使自己睡着,我把手里的报纸揉来揉去,不断发出“咔咔”的响声。
严彬笑一笑,眯着眼睛往楼上灯火通明的窗户望去,我也举头,不防被雪花迷了眼睛。可他这样一笑,我就知道大事不好,等在楼梯后面、见到季有心领着跟班从电梯出来,有说有笑,再去看严彬,他才露出“我也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他的下一句比上一句更蠢:
“怎么着啊,都还好吧?”
过傍晚时分,天地被扔进了个巨大的雪缸子。敬老院外交错铺开几十亩水田,不远处有灰白的大棚,再周围,连绵地矗立着绿布包裹的高楼,院内主楼共两座副楼连接在一起,楼后还排着职工宿舍,另一边是小座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