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心口堵着什么一般,踌躇着想说些什么,但一看见那人疏离的模样,又念他还在病中,休息为重,终是丢下句“我下次再来看你”,便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他不顾书童的阻拦,径自出了书斋,胡乱奔走。心中思绪万千,脑海里如走马观花,不断闪过记忆碎片。
初见时安坐在教室里的少年。
黄昏日光里,蹲在他座位旁自慰的少年。
在这个世界里,再次遇见何生时。那人嘴角微扬,未语先笑,矗立在书斋门前,柔柔地看着他,随只字未说,却已占尽风流。
他第一眼就认出自己了。
穆九站定,呆怔了半晌。他依然只穿着那件里衣,外面套着狐裘披风,感受着初春微凉的丝丝寒意。
他却觉得心口热得过分。
极慢极慢地,他伸出手抚上胸口,薄薄的肌肤下,他的心脏跳的极快,一下一下,犹如擂鼓,犹如鹿撞。
他猛然惊醒松开手,慌乱又无措。
这时他才意识到,停留在他脑海里的,满满当当,全是何生的身影。
单是想想那个人,自己就会如同思春的少女般小鹿乱撞?
穆九急忙甩了甩头,否定了自己。他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只又抬脚僵硬地盲目往前走。
他走得飞快,到最后几近是狂奔,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逐渐安静下来。
再仰头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街市。
小贩叫卖的声音夹着几声媚入心骨的娇嗔,穆九寻声看去,正好对上不远处青楼上笑意嫣然女子的眼。
他恍然忆起,自己来过这个青楼。那日,也正好是何生解救于水火之中的他。
他的心又突突跳了两下。
莫非,自己真的喜欢上何生了?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一跳,不由得退了半步,不料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他双手胡乱超前挥舞,却只虚虚握住一团空气。情急之中,似是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推了他后背一把,将他推回原位。
不过倏忽之间,他已经安然站在原处。
他转过身去正要道谢,但除了空旷的街道,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是何生?
这猜想一出,连他自己都只觉好笑。
那人如今卧病在床,怎会出现在大街上?何况,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并没有缠着绷带。
但他又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他现如今做什么都会想起何生。那人似是被他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披着狐裘的俊俏男子站在青楼前,表情怪异,面红耳赤,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突然,那男子扬起头,朝天大吼了一声,又蹲下身去,双手抱头,喃喃自语着什么。好奇的人走近,想听清楚那人在咕噜些什么,却只听见些什么“我特、法”,神神叨叨,不知所言。
只当他是耍酒疯,避免惹上祸事,便都散去。
穆九蹲着身子,将头紧埋在手肘下,不愿面对现实。他嘴里仍在念叨着,声音细小,遂又增大,到最后竟是咆哮般怒吼着,“WTF!!!我他妈居然喜欢上男人了!!!”
他方才不信邪,认为自己总做些与男人欢好的梦,才会变得奇怪。于是硬是要进青楼预备好好快活一番,但他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便猛然想起了噩梦里的紫儿,空洞的眼,冒血的嘴,向他奔来。
吓得他缩回了脚,冷汗直冒,顿时没了兴致。而一旁娇柔的女子不知他心中所想,招呼着他往里进。
穆九抬眼望去,环顾了一番青楼里的姑娘。虽说是美女如云,但他却只觉这些女子的相貌,竟及不上何生一星半点,甚是庸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人,瞬时面上生疼起一股热意,呆愣地站在青楼门前许久,才扬天长啸一声。
街道依然熙熙攘攘,行人侧目打量着穆九,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并未有人发觉隐在角落处的异常。
原本长在路边的树,坚硬的树干竟被生生抓出五道印记,似是为了极力隐忍着什么而转移注意力。
树下,是一根带血的缠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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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九回到书斋时,天色已晚,黑魆魆一片。
他本就受了伤,再加之运动过度,现下更是酸软无力。本想直接回房歇息,但总是放心不下何生,最终仍然是脚步一转,走了与之相反的路。
何生的房间应是只点了几只烛火,从窗户透出微黄的光晕。他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的浓密草药味令他蹙了蹙眉,握紧了手中的东西,走近安睡在床榻上的人。
万籁俱寂,即使在昏黄跳跃的烛火下,他依然能瞧清楚那人的模样。哪里是眉眼,哪里是鼻唇,他早就记在心底了千万遍。
不忍吵醒熟睡中的人,他正欲转身离开,床上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瞬也不瞬地看向他,眸中星光点点,十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