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青抬眸觑视,只见九公主被两个内侍押着,仍旧兀自倔强,不肯下跪,暗道不妙。容茵早已是发髻松散,满脸灰尘,几缕散发垂覆于颊上,却难掩天香国色,身上绫罗虽破烂,却更显身姿窈窕。果然,那位费连宗王几步走到她面前,用马鞭挑起少女下颌。容茵则恨恨瞪着那梳垂发的凉国人,朝他脸上猛地啐一口:“该死的凉狗,杀千刀的狗贼,滚开!不许碰我!”
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却碍于北
汉音虽重,措辞却极正式。阿济善垂了鞭子,挑眉道:“你就是斛律昭找来织布的那条蛮狗?”
众人齐齐下跪,内侍带头口呼,“费连宗王千岁。”
点完两页,人群中忽起一阵喧哗,一团雪似的身影冲出人群。院中众人皆有一瞬眩目。本以为是那女子破碎的白衣白裙在日光雪光下太过晃眼,过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原是少女举世无双的容光作祟,迫得人不得不回开眼。
阿济善显然没听懂这句汉话,呵呵冷笑几声,另一手欲掐起容恩面颊,被容茵挡住,“不许碰她!”费连宗王不怒反笑,胡语曰:“别看庸德小儿昏聩无能,宫中女眷却个个貌美如花,也算他会养女人”,遂吩咐内侍把容茵、容恩带走。两位公主听不懂胡语,但内侍动作再明白不过,二人哭喊踢踹,缠足白帛与芙蓉绣鞋如四条脱水的鱼儿,在砧板上可怜兮兮拍打。
阿济善哪里受过这般侮辱?抹把脸,粗鲁地骂了一句胡语,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容茵被打翻在地,却立刻撑坐起来,目露凶光,透过乱发恶狠狠瞪着阿济善。阿济善气急了,又要再打,容恩扑上来,抓住阿济善的手,苦苦哀求,嘤嘤啼哭,却被她姐姐一把推开,吼道:“恩娘,不许跪胡虏禽兽!”
这如朝霞晨曦般的美貌却与女孩儿脸上的表情格格不入。尤其是她的眼神,烈如火焰,那样恶狠狠怒冲冲地瞪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仿佛全世界都欠她似的。她四周看了一圈儿,愤怒地踏到轶青面前,猝不及防地揪起她袄襟,厉声喝骂:“无耻叛徒!杀千刀的汉奸!北凉人的走狗!温大人一生忠义,竟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给他抹黑!”
阿济善冷哼一声,向年轻人踱了几步,斜眸细细打量,半晌才咬着牙缓缓道:“既如此,你自去公干便了。休在此碍本王的眼。”
众人喧闹,场面混乱不堪,九公主力大无比,口中高呼“狗贼”,容恩怕被院外守卫听到,急着去捂她嘴,反而被她姐姐咬了一口,痛的失声哭泣。轶青被平之搡出圈外,刚惊魂未定站稳,忽听有内侍高喊,“北院禁地,何人喧哗?”早有四五个内侍近前把人拉开。拱门外一瘦高男子大踏步入院,金缘黑狐裘大氅在身后飒飒生风。
轶青往前几步,立于二位公主身侧,恭恭敬敬颔首,叉手道:“回宗王的话,温某于北院供职,奉命督管官营锦绫院。”
被称作“九公主”的少女挣扎着去扯她衣领,对她怒目而视,“你拿凉人薪俸,为凉人办事,便是凉狗走卒,还敢自称启臣?!”
相貌清隽的年轻汉人没被他话里的侮辱激怒,面上微笑依旧,颔首道:“温某确是北院大王手下。今日来浣衣局,乃奉命招募锦工。”
阿济善见押女孩儿的内侍没跟上来,回身一看,见二女挣扎踢打,貌美的那个用仅知的几句胡语骂他,一会儿‘峎泥尔噷’,一会儿‘牙咧’。阿济善烦怒,扬起马鞭,边骂边毫不留情地往两个少女身上鞭去。容恩缩成了一团,竭力避着鞭梢,像只小兽般用双手护住头脸,呜呜嘤嘤哭泣。容茵则斜趴在地,并不躲闪,任由马鞭割裂她身上的南锦衣裙,一道道血痕烙印似的渗出灿灿白锦,如凌霜绽出的一枝枝红梅,凄艳幽冷,又灼得人双目生痛。她不求饶,喉中发出痛楚的咯咯声,却十指紧锁在冰冷的石板上,指甲碎裂出血,也不肯发出半点儿呻吟,仿佛她的意志比石板更加坚硬。
轶青胡语说的生硬,阿济善一愣,没料到一个低贱的南人会直接跟他说话,鞭挞的动作一下顿住了,扭头瞪视着轶青,“你是谁?”
是民女。
人群又一阵骚动,另一个少女从人群中慌慌张张挤出,拉了拉九公主手肘,羞得满面通红,腼腆小声道:“茵姐姐,你别这样。温督官也——”
平之这时望了轶青一眼,摇了摇头,意思明显:在场的人中,只有他二人能以锦绫院选人为由救下两个公主,但为两个女子触怒宗亲而置数十女子于不顾,显然并非明智之举,叫轶青不可轻举妄动。
容茵杏目圆瞪,厉声打断:“恩娘!他能有什么苦衷?我问你,朝中李侍郎是否殉节了?未殉节的朝臣也未曾投靠凉狗麾下得重用宠信!我杀不了开门放胡虏入城的狗贼,今日先活剐了你!”说罢,又扑上来掐轶青脖子。平之本来吓得呆立一侧,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与十公主一起拉开她姐姐。
轶青咬咬牙,站起身扬声道:“费连宗王容禀。”
轶青却不愠不恼,唇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恭敬颔首道:“臣请九公主安康。”手上握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儿,一根一根指头掰开,要她松手,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