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祁又恢复了先前不染尘埃的禁欲模样,仿佛方才那偶然窥见的疯批,仅是段嘉诩的错觉。林祁脚刚落地,那套了车套的烈马顿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这位公子。”林祁开口。段嘉诩耳朵没毛病,烈马倒地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林祁一张口,他马上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我,”斗笠下段嘉诩抿了下唇:“可以解释。”段嘉诩正要费脑子掰扯出一些好听的场面话,林祁突然话风一转。“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林祁这一张嘴,段嘉诩直接从马上滑了下来。他明明是杀了林祁的马,怎么到了林祁嘴巴里,倒成了救命之恩。方才就算他不出手,以林祁的本事要脱困也是完全没问题的,他这一出手倒是将林祁的马给杀了。“前方不远有处官府驿站,若公子不弃,可随我前去,我命人略备薄酒,以谢公子救命之恩。”先前才割了人脑袋,现下就邀他去吃饭,这人怎么就不问问他心理Yin影有多大。段嘉诩扯了扯唇,干笑一下小声婉拒。“此趟过来带了物资,我得赶紧去跟我的人汇合,尽快将物资……”段嘉诩说话一直暗暗去瞅林祁,见林祁眉梢一挑,段嘉诩下意识停住了声音。“带了物资?”林祁挑眉而笑:“公子是商人?沧州刚经历过一场水灾,公子此时来此经商,难不成是存了发国难财或哄抬物价的心思?”上一世段嘉诩确实存着这样的心思,也确实这么做了。但这一世,他连起都没起过这样的念头!段嘉诩正要呼冤枉,林祁已将他的话接了过去。“若公子呼冤,那便只剩一个可能,公子觉得官府驿站太过简陋,故不愿前往。”人家都说民不跟官斗,更何况现在段嘉诩的身份,可是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的商贾。林祁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段嘉诩有些招架不住。此时的他真想搬出小世子爷这个身份,让林祁莫挨老子。但这念头仅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他拍了个稀巴烂。他此次离开汴京运送物资至沧州一事是秘密,不可示于人前,且四年前,林祁不告而别前夜,他跟林祁还闹了点不愉快。这新仇旧恨加一块,段嘉诩只能暂且先随林祁前往官府驿站。 这人什么来路沧州城内浮尸几里可见,哀叫声、啼哭声随处可闻,有力气的幸存者拼命向外跑,流亡往别处,没力气的瘫在原地等死,或痛哭、或咒骂老天不公。生弃死,壮弃弱,夫弃妻,老弃幼。灾难面前,人性被发挥地淋漓尽致,大家都想活,除了自己谁都能舍。段嘉诩生性凉薄,见此场景他只是垂下眼,无言跟在林祁身后。原本的官府驿站早被冲毁,现下的驿站乃几日前临时搭建,位于一片废墟中,虽已尽量整洁,但看起来仍是十分破败。
屋中,小厮早已备好一菜一饭。林祁率先坐下,段嘉诩站着没动,甚至连身上蓑衣、斗笠都没有脱。见段嘉诩不动,林祁皱眉,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坐。”段嘉诩扯唇干笑一下,抄起桌上装水泥碗。“以水代酒敬大人,饮过此水,大人的谢意便算我收到了。”眼前段嘉诩明摆着急于撇清关系,桌前林祁的唇不悦抿起。“我说,坐。”林祁面色很不好,段嘉诩小心脏噗通一跳,讪笑两下,依言落座。“吃饭。”林祁拿起碗筷。段嘉诩低头,宽大的斗笠外延跟碗碰了个正着。“嘶……”段嘉诩低呼。林祁看他一眼,伸手要将斗笠揭开。瞧见有黑影伸来,段嘉诩下意识伸手去挡。林祁伸出的手被拍了一记后彻底落空,他眉眼一沉就要发作。段嘉诩讪笑一下认真解释:“我自幼容貌丑陋,怕吓着大人,这才有了方才的应激反应。”段嘉诩说得真诚,林祁低低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一旁,长月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这商人什么路子?不仅杀了主子的马还能活,两次当面驳了主子的话也没事,现下动了手,主子只是黑下脸,自个离开!这些年主子的性格越发喜怒难辨,半个月前一场梦魇后更是乖张暴戾。眼前这连容貌都看不清的商人到底什么来路,为何主子会容他如此放肆?长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林祁已朝他投来一记目光。接收到警告,长月紧忙跟了上去。见林祁离开,段嘉诩暗松一口气后要走,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公子见谅,无大人之令,卑职不敢随意让公子离开。”侍卫话落,段嘉诩顿时心头一沉。林祁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突然出现在沧州,将身为商户的他带到这困住……段嘉诩拥有两世记忆,又一贯心思玲珑,但这一回他真没想明白,林祁到底要干嘛。得赶紧想个法子离开这,跟商行的人汇合。他不在,随他一块来那两个商行打手必定不敢擅动那批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