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在枝头哼唱,梧桐叶簌簌响。
“他很好。”
神蛊温皇不再理他,从抽屉里拿出几盒药扔给他,随后走向门口,送客的意向很明显。上官鸿信从善如流地走出去,
除非是霓裳。
如果上官鸿信相信这是真实,他尚有回来的可能;如果他们之间如履薄冰的信任断裂,这棵梧桐再找不到他的主人。
“养得怎么样,”神蛊温皇先发制人,“羽毛发亮吗?”
不值得活下去,不能一视同仁的人不值得活下去。
“伤养好了,之后呢?”神蛊温皇将杯里残水泼到窗外花台,里面密密麻麻生长薄荷,几乎不留空隙,“像当年一样优柔寡断?”
千雪孤鸣在神蛊温皇的诊室里打游戏,单纯在玩,界面停留在这一关很久。人物在他操纵下来回打转,同boss面对面硬来。上官鸿信看出几处boss攻击的盲点,站在那里便可轻松过关,想来千雪孤鸣不会没有发现。但千雪孤鸣还是执意要从正面突破,好像他不该看到这些设计的疏漏。他的人物血量锐减,剩下最后一点百分比,纯靠武力扛过最后的冲击。
“不打算留你喝茶,”神蛊温皇脱了白大褂,穿上件宽松的外套,“你不是受我欢迎的客人。”
“有事?”
上官鸿信同他不熟悉,但本着邦交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在上官鸿信还当权时,在几个会议中与千雪孤鸣打过照面,算来那段时间似乎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导致会议照片上他的脸色不好。凰后推波助澜,指着照片构思狼朝宫禁录,说是虚构一个时间对上,有实例的佐证会更可信。
一个人能发两个相矛盾的誓言吗?
“若说你没在霓裳公主墓前发过誓,我不信。”
上官鸿信也很希望自己能有所反应,很可惜是他难有反应。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在他面前,就算说上一百遍他也不会动摇。
发亮,当然发亮。默苍离的身体状况是最近几年来的最好状况。上官鸿信给他换药时加倍细心,生怕他活得不够久。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要他对着一块墓碑发泄恨意,怎么想都无趣至极。
能争斗的人那么多,没有谁是不可替代。上官鸿信站在原地,已经置身于汹涌的波涛之上。他们甚至懒得潜流水下,明目张胆地挑衅。几位九算喜欢将“失败品”挂在嘴边,时间久了,把俏如来也染上同样的坏毛病。他们笃定上官鸿信会被这个词所挫伤,从里到外,他会被巨大的挫折感粉碎。他们善于用见不得人的秘密制造出无法愈合的伤口,伤口撕得不大,便衬不出他们的聪明。
这让他在见到神蛊温皇时觉得不快,尤其是千雪孤鸣也在的场合。这位苗疆的亲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活着,千雪孤鸣有一种超凡的能力,他能调整自己的心,将自己留在所有阴谋阳谋未展开之前。他的存在牵系着过去和未来,却独独没有现在。
神蛊温皇来的时候带着笑意,显然是对千雪孤鸣,他在看到上官鸿信时眯细了眼。他可从没对默苍离下手,挑拨过他们的关系。上官鸿信审视以对,神蛊温皇有种天然的自我中心。大概他很难意识到,神蛊温皇和千雪孤鸣能不能做朋友,不是还珠楼的主人能说了算的。
那上官鸿信便达到他一视同仁的标准了吗。
“看来这段日子并没有让你增加些自知之明。”他嘲讽道。
除非是霓裳从火海里归来,她揪住上官鸿信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那他自然俯首称臣。如果霓裳要他杀死默苍离,他即刻便去握墨狂的柄。
该放手的人何止上官鸿信。
不断重复劫后余生的旅途。
他当然不止为见一面俏如来。
上官鸿信哼一声,不打算回答。
琉璃串不能代表她,那只是默苍离用以怀想的道具,他的琉璃树挂的很满,生命的重量压弯枝条,使每一根树枝都生出创口、逐渐腐烂。曾经欣欣向荣的生动感情被大火烧去,剩下泥土下的庞大根系彼此纠缠,吸取水分和养料却不知输送到哪里去,只能积蓄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攒成扭曲硕大的瘿瘤,在剖开后流出浓烈的血。
由不得他不信。上官鸿信早已不发誓。心里如此想,上官鸿信仍是面不改色:“什么誓?”
默苍离被团团困住,他织出缜密的网,然后网住自己,断绝自我的出路。
二十
千雪孤鸣打了个哈欠,神蛊温皇把车钥匙扔给他。千雪孤鸣将钥匙圈套在食指上,一边摇着一边冲上官鸿信摇摇手,先一步去启动汽车。
他值不值得活下去?
原来他还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点真实。
是将策天凤挫骨扬灰的誓言,还是要跟他永远在一起的誓言?
一对一的置换,这就是羽国和平的代价。上官鸿信必须虔诚又怨忿,他献出不可割舍的某人,舍去生命的一部分。那场火是祭典,吞没掉珍贵的祭品,才可让上官鸿信获得余生无尽的荒芜,让他年少时可笑的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