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艰难地滚动，一半被他咽下去，余下的实在来不及，狼狈地流出倾洒在衣裳上，霎时被浓烈的酒香包围。
已是极诚恳的姿态。
李煜猛烈地咳嗽，白净的脸庞泛着酡红，气息早乱得不像样。
“朕年少时爱四方游历，三月，春花正盛的时候，也曾到过江南。不知如今可还是从前的模样？”
那杯酒几乎是灌下去的。
桌案狭窄，赵匡胤身高臂长，一手按住他的头，酒就强硬地往口中倾倒。
赘，也便作罢。
对面之人大笑，“卿非贵貌，倒堪为一翰林学士。”
待缓过来，请罪道：“臣失礼了，官家勿怪。”
“乱世中人，凭手里的刀枪立身搅得满天下腥风血雨，倒出了个卿这般心怀春风词笔的风月客。”
这个宽厚的君王此刻却变得不太通情达理，亲手执了酒樽递至他唇边：“再吃一杯。”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喝酒。李煜仰头饮尽一杯，才放下酒盏，又已添满。
“落座吧。”
这辆马车直接驶入宫门，直到宋帝平日休憩的居所才停下。李煜下了马车，望着眼前这座殿门紧闭的宫殿，竟有几分羊入虎口的错觉。
“唔……”他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却被人牢牢按住，怎也摆脱不了禁锢，呼吸的节奏全被那两根手指带着，抵抗本就脆弱，很快就丢盔弃甲，只能顺从地舔舐吮吸。
他的声音温和而不容置喙：“最后一杯。”
酒一遍遍地斟，他便一杯一杯地饮。不知何时有了醉意，终于辞道：“臣实不能再饮，请官家见谅。”
他的心思展露得太快，被轻描淡写地略过，只好道：“是。”
似是看出他眉宇间隐有不敢言的怒气，赵匡胤安抚道：“朕善武艺，却只略通书文，向来以此为憾。今日既有幸对饮，不知是否能得卿指点一二？”
酒精作祟，他不大能理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只能无助而迷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前俯视的男人，
李煜道：“如官家所言，礼崩乐坏祸乱滔天的世道，何谈风月？妄寻桃源，聊以自慰罢了。”
涎丝自嘴角滑落，带着几分暧昧的痕迹。
他只好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咽下，不小心呛到了，以手掩面咳了许久。
李煜已饮下两三杯，盯着微漾的酒水，恍惚有些头晕目眩。
侍从来请，道官家已在殿中等候，李煜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振袖提步迈上台阶，缓缓走入殿内。
大约是听见动静，屏风后转出一男子，身形高大威武，睥睨间锐意横生，显然是习武之人。不知是天生的肤色深，还是因行军打仗免不了风吹日晒，格外有几分豪旷不羁。
不同于南唐宫殿的金碧相辉，这座寝宫的布局十分古朴简约，显然主人并非豪奢之辈。
“世态多变，今朝你起，明日他亡，春光却从不负约。江南风物一如往日，每至春时，明山秀水，万花如海。只是逢此乱世，亦难免受战火摧残。”
李煜道：“臣微末之才，怎敢妄称指点。”
赵匡胤便笑：“说这些奉承的话。”
赵匡胤抬手免了他的行礼，笑道：“本是为闲话才唤卿前来，何必多礼。”
他的话显得刻薄，却何尝不是直言不讳。两个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又何须对自己委婉。
既如此，不免再饮一杯。
李煜已不大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花了些力气才听懂他在说什么，抬手欲拒，刚张开口，杯沿就挤了进来，磕得牙齿一痛。
闭着眼，看不到赵匡胤面无表情，手指却探进他口中，灵巧地玩弄柔软火热的舌。
一方小案，李煜与他相对而坐，过于近了，不该是君臣的距离，
赵匡胤给他斟了杯酒，随口道：“光义那小子顽劣，今日又拉着你在外跑了一天吧？他少时爱读书，你同他应当是聊得来的。”
何况，这个人说的哪里错了呢？这些年醉心山水，究竟是仰慕陶潜隐逸之风，还是为避争斗猜疑刻意避居世外，他是最清楚的。
赵匡胤举杯与他一敬，自己只是浅抿一口：“今日闲谈，不提国事。”
赵匡胤不置可否，只是再递一杯：“既失礼，便以酒赔罪罢。”
竟是与外貌截然不同的随和。
李煜立于一旁，视线从他脸上略过，恭敬道：“南唐使臣李煜见过赵官家。”
“读再多书在这乱世也不过是无用文人，不如官家策马征战英武无匹。”
“卿是妄自菲薄了。”他再满斟一杯递与李煜，“朕方才失言，就以此酒向卿赔罪。”
步入里间，只见已布好酒菜，只等来客。
他本便是没有棱角的人，烛火映照碧色衣衫，好似春江明月，而他便是烟雨本身。想开了似的，微微笑了一笑，接过酒盏饮下。那些郁结化作怅惘，极浅的一笑，眉眼却添三分温柔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