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的面色却在刹那间不可遏止地惨淡下去,干裂白苍的唇瓣微动,又勉力咬紧牙关。
他哭着,尖叫着,嘶嚎着,他求饶,他认错,苦苦哀求,在无光的黑暗中自顾自上演感人肺腑的戏剧,却只有回声应和他。
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很妥当,重新缠好的布条又白又软,还没有被血渍浸透。他起身,动作使得车架发出些让人牙酸的声响,于是明也叫起来,斩清也回头。
断水答不出来,于是匍匐下身体,面庞贴近地面,吐出舌尖来舔了一口他家主人鞋底侧边儿。
少年满心满眼地欢喜,又别扭地不肯表现出来,只是爱不释手地一遍又一遍擦拭和端详。
“我来带你走。”
“主人……”
笑得近乎谄媚。
因为是河滩,他们脚下尽是细软却潮腥的白沙,四处散落着形状各异地巨石。两人本是各自坐在石头上。
盯着天际那一线白光,从不会疲惫的剑灵面上罕见地出现了麻木和倦色。哪怕是再强横的灵体也扛不住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消陨,一次,两次,三次……也许
长夜漫漫,剑灵越发稀薄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朝阳前无光的黑暗中。没人知道这一夜他怎么熬过去的,也许是因为担心没有人守夜,他的主人会遭遇危险,所以强撑着眼皮不肯合上。
了手。
他咬烂了下唇也想不出一点儿破局的办法。
越发深重的无力感席卷断水身心,他已然是个废物了,可悲哀的是,即便这样,斩清依然信不过他,依然时刻提防着他。
梦醒来时恰逢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也被夜幕吞噬,一样的黑和冷叫断水战栗,可是天上有月亮。他坐起来,看到明也正蹲在车底画无意义的圆圈,而斩清在不远处眺望着来时的方向。
斩清低头睨了身下人一眼,问一句,“怎么?”
明澈的阳光从云隙间出露,转瞬就洒满了人间。断水愣住,不自觉地摊开手掌,接了满满一捧,一捧金色的精灵在掌心里踩着鼓点跃动。
思绪在这时断掉,一丝过分久违的力量回到了断水的身体里。剑灵来不及惊愕,就听见一声明晰地轻笑从车厢里响起。
“娇气。”
断水舔了一嘴咸腥的沙子,就这么咽下去,再抬头时,鼻尖上也沾了许些。眼睛却很亮
他做了一个梦。
断水对着跃动着的火焰出神,脑子里冒出些隐秘的想法,也许,也许他的主人没有那么讨厌他,也许他还有机会,按耐不住的窃喜撩拨着断水的神经。
心跳得厉害,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可是四肢却僵住,一动不得动。
“你是我的剑,属于我一个人的剑。”
咔嚓,明也碾碎了一片黄褐的叶子。
没人理会明也的聒噪。
心却没由来得暖热滚烫。
他终于跪下去,身段儿和声音都压得极软,极卑微,手脚并行地爬到修士的脚边去。
“我会珍重你的。”
断水给明也煎了一晚碗药汤。又把面饼撕碎掺水撒盐煮成面糊。那些他以为永远用不上的乱七八糟竟然这么快就用上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于是沉默良久后,决定不做任何评价。
斩清抬起手,轻轻揩去了剑灵眼角滑下水珠。
斩清指尖没有来得刺痛了一下,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他不太确定。
“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
血液和死亡的气息紧紧缠缚着这具越发伶仃的躯体,那就像是个遍布孔洞的筛网,断水甚至分不清满嘴的甜腥是源于破烂的口腔本身还是自喉间涌来。
“啊,水哥醒了!”
要合手去捉时又不见,
……
可就如所有濒死的人一样,无论多么地努力挣扎,那一刻终将会到来。
那个执拗的,冷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简直狂妄到了极点,必要修习世上最玄奥的功法,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登最高的山,使最利的剑。
却有一双过分温暖的手,握住剑柄时那么坚定,抚摸剑身时又那么轻柔。
修士在上车前出人意料地盯着断水看了良久,断水不安告罪,主人又挑眉,并没有明言怪罪,只是错身前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叫斩清,你就叫断水吧。”
梦里他枯坐在白骨之间,等了好几百年,可少年却始终不曾出现。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讨好他的主人。
现在两人就这么对坐着,面前是噼啪的篝火,篝火上瓦罐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地声响。
被抛弃在孤寂中的剑灵发了疯。
像一只大狗。
哪怕,斩清就坐在断水的面前。
紧张让他近乎窒息。
斜阳下泪水也红艳得骇人,落在修士的指侧,像一粒血珠。断水已经不再哭喊了,可是泪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