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得逼出眼泪,他用拇指给我擦掉:“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别撵我成嘛,让我多瞧你两眼就好。”他说得卑微,眼睛偷瞄着我。
六月底前,我去了趟县城,买了笔记本和钢笔发给学生。学校放假,胡老师夫妻留在学校,我背着行李回老家。
窗户的四块玻璃分裂了晚霞,天还是闷热。
生活就像胡适说的“平淡而近自然”。
母亲瞪眼问我:“你去哪改造了?”
我闻闻腋下,俩月没洗澡是有点臭,悻悻地跑到卫生间,痛快的洗了半个小时。
七八月的知了叫得最是响亮,围墙外大榕树的树荫下,两个蓝黑的大石墩上躺着两小孩。我舒服的窝在摇椅上,吹着风扇,拿着本教育学书。
我疼得龇牙咧嘴,揉揉肩膀说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来看看你。”宋纪恩脸上写满凄惨和落寞,他将我放倒,背朝上,揉捏我的肩膀,问:“怎么不回家?”
“回哪?江畔?那是你的房子。”我脸朝着里面,说戳心戳肺的话。
宋纪恩不需要我,他可以有很多的情人。
生的稚气。
“你你你你……”她气得脸涨红,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
早上四点钟赶集,推着三轮车,车上放着黄瓜茄子和芹菜。早上降大雾,前后看不见人,只能听见车轮滚动,手电将混沌划出个道。
宋纪恩被噎到,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会说很多情话。不知真假,被他真诚打动。
他拉开车门,车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嘴上不情愿,身体比谁都诚实:“你干嘛!”
“我去支教了。”书挡着我的脸:“别动行李,里面有学生试卷还有教案。”
宋纪恩像变魔术般拿出一盒提拉米苏。
小姑娘正给我们讲怎么整治班级的淘气包:“都是我们玩剩下的把戏,那时候我们上胡老师的课在下面偷偷传纸条,画猪头,谁对谁暗生情愫,一本传了两圈,书都翻烂了……”胡老师是学校校长,乐呵呵看着小周讲故事。
我没再赶他走,也不想同他讲话。
“臭烘烘!去洗澡!”啧,她不懂这是男人味!
她扬起书生气地砸在我肩膀上,骂道:“臭小子!那么好的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纪恩知道吗?”
宋纪恩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贴膏药,支教和务农使我的肩膀率先倒下。见到他第一眼,还是觉得心口疼,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套上松垮的汗衫,问:“你怎么来了?”
我舔着叉子上的奶油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一点点抠着蛋糕,舍不得两三口吃完。
我扭过头看他,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线,手搭在我的背上。
五毛一斤的黄瓜,七毛一斤的茄子,三毛一斤的大蒜,人们吆喝的是生活。
老太太气得不轻,大骂一声滚。
我拿顶草帽灰溜溜的跑了。
空调冷风吹在身上戾气没了,舒服得眯眼睛,宋纪恩出神地摸着我的脚,我用力抽回脚:“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这需要我。”
我不忍见他这样,起身哽咽地推他:“你走!你走呀!”说话急,唾沫呛喉咙,咳个不停。
我没说假话,园子中学确实需要老师,学生的教育水平和获得的信息量跟大城市的学生不一样,差距大。贫穷的本质是教育、思想和格局。
“打扰各位老师了,我买西瓜,给你们解解暑。”宋纪恩站在门外手里拎了四个大西瓜,穿着不知道从哪淘来的短袖短裤。
宋纪恩见我激动,连忙环住我的背,拍我的胸脯:“我走,我走,你别激动。”拿起一旁的水杯小心的给我顺下。
我给她顺顺气,火上浇油说:“我八月中旬我还回去,这一个半月我跟你下田。”
宋纪恩说:“不打扰你们吃饭,我找陈老师。”大家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让我如坐针毡。
沉默对视,暗流涌动。
我讨厌他的人情世故。
我笑她夸张,照照镜子,糙了,胸脯和胳膊上有汗衫的印子,摸摸下巴长出胡茬,真不错。
大棚里的黄瓜秧爬上架子,穿着靴子,带着棉麻手套,踩在凳子上,一行行摘。青绿的黄瓜坠着秧子,父亲说,想要什么,土地都会给你。
大棚的闷热与天气的燥热完全不同,一口气提不起来的窒息感。但你不能脱上衣,秧子不长眼,能把浑身划破。
山里非常安静,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吠声,我在单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明。
话题被打断了,一时间没人说话,胡校长犹豫一下说:“宋先生进来坐坐吗?”
宋纪恩走了,带着寥落,他的车在七扭八拐的山路上消失。
宋纪恩不说话,握着我的脚踝,把鞋和袜子脱了,拿着湿巾一根根脚趾仔细地擦。
“你怎么弄得这么个落魄样。”她翻着我的行李包:“你去哪了?进传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