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初也觉得,这样不成体统。可后来时日久了,却渐渐觉得,或许这就是沉香的母亲三圣母所遗留给他的东西吧?无论三圣母当初是因为什么看上刘玺,又是为什么甘愿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他,并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到底都是庇佑一方的神仙,是悲悯世人的神女。沉香这孩子也是机敏,是家中第一个察觉到她态度转变的人,于是便时常仗着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轻易地逃家。不过回来的时候,也总不忘给她带些外面常见,可她或许这辈子都本来无缘接触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只草编的蚂蚱,有时候是一个做成刘玺模样的糖人……连带着秋儿也跟着他学“坏”了,像是觉得他母亲什么小玩意儿都没见识过一样,还会将冰糖葫芦藏在怀中,偷偷带回家说是要给她也尝一尝。然后等到她面前时,只摸出来一串糖衣全都化了、黏在他衣襟里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山楂串,涨红了小脸又委屈又可爱。沉香……秋儿……王桂英回忆起过去,面上不经意浮现一抹笑意,随即变成了忧愁与沉郁。她其实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偿命,但是秦府……她站在小巷子口,听着秋儿和那两位陌生公子的对话,抬手挥退了跟着她一道出来的侍女,让她们在远一点的地方守着。她不知道秋儿会不会说漏嘴,但是有些事,轻易不能传入旁人耳中。她的秋儿啊,怎么那么傻,那么耿直?不过,也好在他又傻又耿直,对不对?王桂英对上了那个一直在同秋儿对话的公子的眼神,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是显然,他们和她想的一样,并不希望秋儿为了替沉香顶罪而死。“娘亲……”听到她生气地质问,秋儿显然更无措了起来。是了,刘玺有父亲的威严,她难道就不是秋儿的软肋吗?王桂英放开刘秋枫,屈膝冲东华和通天一礼:“请两位先生救我家秋儿。”“娘亲。”刘秋枫拉着王桂英的衣袖,显然不希望事情再有什么变故。“秋儿。”东华看着刘秋枫,微微一笑。“你可知,你和你兄长,本可以都不用死。”刘秋枫震惊地抬头看向东华。“秦府以势压人,妄图以私刑报复,威逼你父,要他交出凶手。”东华慢条斯理地道,“这是坏事,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先生是说?”刘秋枫不明白,但王桂英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刑统》有言,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此事既尚不曾被官府得知,你便还有机会。”“可是……”化州的知府本就是秦老太师的门生,这也才是刘家上下一开始都没有想过要将此事闹大报官的原因。因为无论如何,化州知府只会站在秦家那边。
“秋儿。”王桂英紧紧抓住了刘秋枫的手臂,“娘去替你自首。”她与秋儿是母子,本可以亲亲相隐,而此时,自然也可以替他去自首。“你去京城,找你外祖。”在化州,秦家或许能够只手遮天,但到了京城,却未必如此。更何况,即便王桂英很多东西都不懂,但从她父亲同刘玺来往的书信中,她也隐隐能够察觉出一些风声。“娘。”刘秋枫有些慌乱,他并不是真的想死的,但这样做,岂不是在违背父亲的意思?更何况,他若是走了,兄长也不在,父亲和母亲该怎么办?“你父亲从小教导,要你友爱兄长,做一个正直的人。如今娘不是要你逃走,更不是要你告发兄长。娘只希望我的秋儿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错误,不逃避,但也不偏私。”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摸了摸刘秋枫的脑袋。“听说开封府如今有一位包青天,包大人,为人铁面无私、正直刚毅。若秋儿不愿意去找外祖,那么去找这位包大人自首,如何?”“至于你父亲和为娘,我们有官职诰命在身,便是秦家也不敢擅动,又哪里需要你这么点大的孩子担心?”“秋儿,你爹爹有两个好儿子,但为娘只有你一个亲生的孩儿。为了娘亲,违背一次你父亲的意思,好不好?”王桂英笑着笑着,突然落下了泪来。于是刘秋枫有再多的踌躇和犹豫都消失了。“好,娘亲,我答应你。”哥哥已经逃走了,若是自首者真的能够免罪,哪怕只是减轻几等,不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吗?他不像先生一样那么通晓刑律,但是娘亲说得对,大家都说包青天包大人是最最公正、英明决断的好官,若他也觉得自己不用死,是不是就说明他和兄长真的不用给秦官保偿命?“我去开封,找包大人。”“好孩子。”王桂英拍了拍刘秋枫的肩膀。傻孩子……不过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去吧。”她看着刘秋枫走远,就像刘玺目送着沉香逃离一样,良久,才收回了视线。而后王桂英回身,又一次屈膝冲东华和通天一礼。“谢过两位先生。”东华和通天倒也不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我急往知府府一趟,就此告辞。”王桂英也不再多言,只行完一礼,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