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娘。”想及此处,她不觉开口,唤了一声。“嗯?”“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家了。”崔灵仪说。“是啊,”癸娘附和着,“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家了。”“真好。”崔灵仪说着,眼泛泪光。“真好。”癸娘说着,面带笑意。曾经有很多时候,崔灵仪都为她们无法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而可惜。可如今,崔灵仪只觉得庆幸:还好她看不见,如此,她还能有一些发自内心的开心时光。“癸娘,对不起,”她在心中默默说道,“但是,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嗟我怀人(十一)两人进了城,从房东手里买了房,休息了一夜,便又动身向长安去。出发前,崔灵仪特意借了针,认认真真地将新得的房契地契缝进荷包,又贴着癸娘的中衣缝好。“这么谨慎呀?”癸娘笑问着。“当然,”崔灵仪坐在床边,为癸娘穿衣,“这可是你我后几十年的幸福。”她说着,隔着房屋地契摸了摸癸娘的肚子:“你可一定要保管好。”“都放在我这里?”癸娘问。崔灵仪笑道:“自然是都放在你这里。”两人骑着双双,向长安的方向走去。崔灵仪无意急匆匆地赶路,她只带着癸娘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同她说着沿途的景色。她们走了一路,她便说了一路,说得她口干舌燥,却仍舍不得停下。“好啦,快歇歇吧,”癸娘劝道,“你的嗓子都哑了。”“可是我想说,”崔灵仪道,“这都是我走过的路,当年我离开长安时,就是从这条路走的。我想同你说,让你知道,我是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她说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又兴奋起来,对癸娘道:“那里有几棵梧桐树,我出长安时,那树下还有许多小商贩,一边乘凉一边卖货,我还在那里买了一碗酸梅汤呢!唉,只是如今,这里都没人摆摊了。不然,定让你也尝尝那酸梅汤的滋味。”“的确可惜,”癸娘笑道,“等回家后,你给我做,好不好?”
“好呀。”崔灵仪应了一声,却又忽然猛咳了好几下。她怕癸娘担心,气还没喘过来,便哑着嗓子对她解释道:“没事,呛了一口风。”她说着,又自嘲笑道:“先前还担心买了房之后,你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如今看来,我连喝西北风都要被呛到,实在是没这个福气。”“你身上,可还疼么?”癸娘没被她糊弄过去。“如今入春了,没有先前那样疼,”崔灵仪回答着,又叹了口气,“以后比较重的体力活,我怕是都做不成了。”“我来。”癸娘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崔灵仪忙道。“放心,我都可以,”癸娘笑道,“你以为我这几千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是不太方便而已,不代表不行。”“好,”崔灵仪笑道,“我可记下了。以后,便都交给你了。”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前行,走了五六日,才慢悠悠地到了长安。这一日,正是清明。长安城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破败不堪,墙根下的青草疯狂生长着,与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城镇没什么不同。崔灵仪带着癸娘在城里转了一圈,买了纸钱香烛,便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长安城。“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崔灵仪回望着城门,念着诗,又叹了一口气,“和记忆中的长安,大不相同了。如今,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何为黍离之悲。”两人牵着双双,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曾经熟悉的路,如今只剩了满眼的荒芜。崔灵仪望着面前的路,唯有喟然长叹。“当年,即使从长安城里搬出来,我也没有觉得很艰难。这条路,看着也没有这么荒凉。后来,我们虽然住在乡下,但也算是小康之家。没想到,一场天灾,一场人祸,便可以让一个小康之家瞬间跌入谷底,沦为赤贫……更没想到,这么快,我一家之遭遇,便成了一城之遭遇。长安城,竟也沦落了。”她说。“癸娘,你知道么,”崔灵仪又对癸娘说,“我虽是博陵崔氏,但我从未回过博陵。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于我而言,长安才是我的故乡。如今……如今,我的故乡不在了。”她说着,越发伤感。“世事变迁,无常便是有常,千百年来,一向如此,”癸娘劝慰她,“你也不必太过失落。长安虽不如从前,但如今,我们已有了自己的新家。等时间久一些,我们的新家,也会成为我们的故乡。”崔灵仪笑了:“癸娘,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她说着,又望了望天:“也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我这一路走来,只觉鬼神之间的事,似乎还好处理一些,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太难了。”“癸娘,”她又问,“你说,为何现在的神灵,不管这人世了呢?”“神灵之本,在于凡人。如今的神灵虽高高在上,却受制于人。若是凡人为了一己私欲,存了心地想扰乱这世间,神灵又能奈何?”癸娘反问着,却又慨然道:“几千年了,我才终于隐约明白师姖话中深意。可惜,已经太迟了。巫,早已今非昔比。”“那,巫姖想听到的巫之职责,又是什么?”崔灵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