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木清芳强行推到门外,沈清秋回身看着那豆依旧澄明的,即将烧到尽头的烛火,慢慢伸手靠近那簇火焰。
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可以选择的时候。
沈清秋也曾可以选择给洛冰河一条生路,一个想望,可是他没有,所以因果报应找上他,让他和洛冰河一样没有选择地走上一条生不如死的黑路。
慨叹之际,烛火恍惚间明灭一瞬,周遭景象蓦然扭曲湮灭。视野再度清晰之时,放眼望去,天地一片混沌茫然,四野空无一物。
事,你觉得我可以抛下一切回去吗?我身上背的人命比任何人都要多,我能当作无事发生吗?”
凡人遭遇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沈清秋知道玉观音是洛冰河母亲所赠之物,也知道它是洛冰河用以在遭遇苦楚之时的定心剂。玉观音里有爱,而这份情对洛冰河很重要,他知道,所以他拿回来粘好了。
这是沈清秋曾经选过,又在阴差阳错间生生抹去的选项。
纵然快烧尽了,靠得近了,也是热的。
“而且,洛冰河也在等一个了断。”沈清秋久违地勾出一个有点温度的笑容,“我在捅他刀子的时候掀了他的桌子,那一堆纸散在地上,其中就有他的遗诏。”
在没有选择的通往无尽黑暗桎梏的坡道上,那只名为希望的无形的手,此刻再温柔也再温暖不过地抚过他的每一寸肌理,照亮了每一寸肌理下深藏的痛苦与血污。它沉默地吐露着它的宽宥,拍拍沈清秋的背脊,叫他回头看看。
他本来是想把自己绑到地狱之底,残生也经受业火焚烧。
放眼世间无人敌手的洛冰河,缘何会被沈清秋捅出血洞,木清芳本来还心有疑窦。可此时,沈清秋的话音就如一把打开回忆的钥匙,自己当时回眸瞥见的,洛冰河满面的泪,滚烫地淌到眼前,他才猛然顿悟原来如此。
就像曾有群星栖居的深空无以忍受无星的寂寥,秉灯而行的行者无以在无光之时面对没有尽头的暗道一样,沈清秋也没办法承受他们遭遇就死的寂灭,这种“无法承受”没有来由,但他还是伸手了。
无数个问号引发的结果把洛冰河那条由希望缝补而成的绸缎光路掩藏起来,而那条被掩藏起来的、通往生之幸福的希望之路,又一朝被沈清秋亲自施与的绝望撕毁,直至寸寸成灰。
“他在等我杀他。”
是觉得他还能承受吗?是觉得他内心足够强大,所以不需要了吗?还是说,自己看到洛冰河那张至纯至真的面孔,就会一阵阵尖锐地嫉妒他曾有过这样好的亲情吗?是觉得美玉一定要有瑕疵才能让自己扬眉吐气,所以故意给他留下一个永远补不平的空洞吗?
放弃灵力的同时也是放弃自己,木清芳的猜想没有错。
自己一时之念结出的善果为沈清秋带来生的希望,与此同时,他也在希望的烛火中窥见了因他的一念之差而早就造就的绝望。
名为希望的烛火安静地环抱着桌面上那块小小的玉观音,沈清秋把它置于掌心,青碧之上每一道细小的坎坷都被映照出灿烂的色泽。
用最纯粹的善与爱铺就的崭新生路这样璀璨,如河一般的生命旅路如此纯洁。在沉沉天命重压之下,原来沈清秋,也可以有这样好的选择。
名为自由的绸带在疲惫的旅人面前铺开澄江一般的光路。名为希望的手将这长长的流光一点点缝补,无声地询问他光景如何,仿佛只是在给迷途的羔羊指路。
动机非常简单。
在风霜雨雪中孤独地走过半生,回首看去竟有通明的归路,这是发源于人间真美的垂怜。
他沉默地回房,挑起一盏烛灯,极尽细心地把裂纹捋平成最微不足道的一渺,脑海里闪回的,还是洛冰河蹲在墙角捋着玉观音擦药的画面。
可是偏偏有人告诉他还有家可回。
过了半晌,木清芳才颤抖着声音道:“师兄,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既然你要杀他,为什么不好好吃药恢复灵力呢……你现在的经脉,情况并不好……”
可是后来,为什么没有还回去呢。
可惜时光洪流不允许他回到彼时,可惜洛冰河对自己仅剩报复之意,沈清秋如何能为洛冰河回头。
为什么,偏要有这个偏偏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捡起碎成两半的玉。正如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代替十五和秋剪罗对峙,怎么就怀揣着慌乱的心跳手忙脚乱地对柳清歌伸出手。他不懂,但内里迸发出灼痛的星火把他这块无心的坚石燃烧,逼他做出没有抉择的抉择。
木清芳瞳孔骤缩。
一个没有实体的黑影在面前一闪而过,耳畔忽响起一声叹息:“沈清秋,老夫总
或许是为趋光而行的本能所驱使,残破麻木得积重难返的人为这份温暖所震颤,终于肯勉力转动几乎僵死的头颅,挣扎着回头望去一眼。
“可是……”
沈清秋无言地回看他,片刻后他抿了抿唇,为木清芳下逐客令:“多管闲事。看诊也看完了,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