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梦里,他终于看到自己幻想中的父亲。对方有了面庞,是曾在宫中意外看到的前太子的脸,对方牵着自己熟悉的母亲的手,在贺云铮原本不喜欢的深深宫闱中穿行,甚至从贺云铮的身边路过。贺云铮哽动着喉咙,沙哑追求他们停一停,看一眼自己,他伸出了无数次手想拉住他们,然而只能握住一团虚无。他慌张抬眼,却一眼看到站立在眼前的柳元魁。贺云铮额角一绷,激动喊了一声元魁!没法儿同父母说话,可他得和元魁说话,得向柳元魁道歉,向柳元魁表态!柳元魁也终于朝他看过来,贺云铮大汗淋淋地奔过去,呕心沥血将他所有的歉意与真诚一并吐露。梦境中的人终于直面给到了他反应,柳元魁张了张口,似作出个了笑意,如同他发兵当日在城门口见到的那般。贺云铮欣喜若狂,然而下一秒,他刚要说出他已查出了很多东西,他可以证明当日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建隆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身后。贺云铮蓦然一怔,嘴边的话一噤。梦里的建隆帝与他父亲的容貌似乎更为相似,对方神色慈祥地看着他:“云铮,朕的侄儿是不会与朕为敌的。”贺云铮突然呼吸困难,额头沁满汗珠。“朕允你尝试将手伸长探查,允你知晓朕引导了李相思落水,允你知晓朕还放任了晋王党羽坑害郑二,却不会再允你将这些事抖落出去了。”贺云铮猛得瞪大眼,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他从去往汾州却折回京中的那一日。那一日……他们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吗?贺云铮如堕冰窖:“那死掉的人该怎么办?”“党羽之争,纵横捭阖,总会死人,哪怕不在这个时候死,他们也会在其他地方沦为鱼rou,”梦中的建隆帝把话说得露骨刺耳,神色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谆谆和蔼,“云铮,朕虽然还没给你证明身世,但只是时候未到,朕不会伤你。”“别叫朕失望,朕连洛嘉都放过了,只待你回来,你就是大邺一人之下的王侯,嗯?”贺云铮头疼欲裂地看向建隆帝,眼底寸寸漫红。他不能……不该……“你还在纠结!还在犹豫!”忽而,齐老国公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开,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他从沉沉的宫闱一下子落进了火光四起的战场!耳边是兵将们的厮杀,是飞火流矢,看不见面庞的敌人举刀要劈在他的头顶!贺云铮肌rou反射地举臂反抗,全身都宛如过电一般剧痛起来。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面孔破入战局。“云铮!我来助你!”
高亢意气的呼喊一把撞醒贺云铮,贺云铮目眦欲裂:“郑二!”郑叔蘅扬眉举剑:“怎得,来哭鼻子吗?”贺云铮肩头一落,千斤之力灌入臂膀,化成对敌的底气。两人似乎从白日战到深夜,直到周围的火光都渐渐熄灭,一切归于黯淡。郑叔蘅气喘吁吁摆了摆手,龇牙咧嘴笑起来:“得了得了,见好就收吧。”贺云铮看了眼手中沾满血的刀,又若有所感地看向他:“结束了?”“那不然呢?”郑叔蘅挑眉。贺云铮哑口,随即声音嘶哑:“不怪我吗?”虚空沉默着。好一会儿,郑叔蘅轻笑一声:“我怪你作甚,和你有什么关系?”贺云铮想勉强撑出个笑,然而嘴角抽动,只能扭曲成自嘲的弧度:“我没替你找回公道,也做不到和见死不救的人恩断义绝。”郑叔蘅好笑看着他:“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讨不讨得回公道有什么意义?恩断义绝……嘶,杀我的人也不是她啊!你给自己揽这活有什么意义?”“……”贺云铮哑口无言。是了,齐国公说的不错,他总是习惯性在挣扎,总是在犹豫。“你对所有人都心怀怜悯,你想靠自己摆平所有事,哪怕担子一肩扛,但这本就是不可能的。”郑叔蘅长长一叹:“贺云铮,当一个仗义耿直的人固然没错,但人力有所及,活人别逼死自己啊。很多时候,你摇摆不定,机会可真就没了。”贺云铮臂膀上的千斤重担霎时一凝,近乎颤抖。郑叔蘅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他,千斤便好似枯朽的树皮,从贺云铮的身上寸寸碎落凋敝,轻松感袭满全身。这许久未见的好友平静看着他:“想明白了?那走了?”“……带我一起吗?”贺云铮冷不丁问了一声。郑叔蘅见鬼似的哈哈大笑:“你当我无常鬼来的?”贺云铮难得被他说笑出来,然而下一秒,郑叔蘅冲他扬了扬下巴:“真跟我走了,你可就真没机会挽回你那段恩断义绝了。”贺云铮握紧拳头。正当此时,他终于听到了这长长一段路走来,唯一没听见的一声嘶哑呼唤:“贺云铮,你再不回来,我便真不等你了。”霎时间,一股庞然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入贺云铮心房,曾受过重伤的心口几乎被这热度烘得快溢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