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只好冲着老妇人的指引一头扎进她的屋子里。辽人追丢了人,就在不远的屋外暴怒不止,屋里的气氛一时间紧迫不已。屋内昏黄,一盏颤巍巍的油灯被点燃,老妇人谨慎地走过来,冲他做了个嘘,看向窗户外的影影幢幢。贺云铮呼吸紧促着,时刻察觉对方与外面的一切动静。好在外面的人一时片刻找不到这里,声音很快便消了下去。也是这会儿,贺云铮才发觉,那老妇人咧着嘴笑看过来,竟似个有些痴傻的?更没想到,老妇人下一秒竟看着他笑哭出来,眼看着就要跪下——“太子殿下!您总算是回来救我们啦!”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大殿中的洛嘉心脏猛的提了提。上首的建隆帝笑着摇摇头:“你这怕打雷下雨的毛病,这些年了也没改好啊。”洛嘉笑着遮掩自己的僵硬。建隆帝静默片刻,轻声道:“朕倒以为,你与云铮相处那么久,也算闹得轰轰烈烈,早早克服了呢。”贺云铮,洛嘉原本悬空的心脏终于宛若沉沉坠下来,终于在建隆帝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外面的雷声依旧轰隆隆接踵而至,深秋寂夜,洛嘉渐渐察觉指尖的凉一路漫进了心底。但她面不改色,毫不迟疑地接过话茬:“可现如今毕竟他不在京中。”坦然的态度,叫建隆帝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二人究竟是重修旧好,还是洛嘉在佯装从容。但这并不影响他今日传洛嘉过来要说的话:“那孩子到底年轻了些。”言下之意,与你并不合适。洛嘉却装作没听懂,甚至故作偏执,甚至有几份沾沾自喜地强调:“却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思路清晰勇于争取的。”建隆帝难得沉默,小黄门赶忙再度瞧了眼对方神色。建隆帝面容俊毅,奈何多年病痛与桎梏,在他的眉间早早烙下了皱痕,只要稍稍拧起眉头,便会叫人觉得十分冷漠Yin鸷。洛嘉心中鼓点渐密,刚要再度开口缓和下气氛,却是建隆帝缓缓坐正身体,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龙子凤孙,自是非凡。”贺云铮被这一声太子叫愣了神。衣上水滴刚要拂去,此刻直溜溜滴在了地上的水洼里,不过他进屋后早猜测这老婆子Jing神状态不佳,于是也很快便回过神。
他低声解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太子……”老妇人登时急得拍大腿,又下意识要去拍贺云铮的胳膊,随即敬畏一悚,慢吞吞收回手在空中比划,满是激动又有说不出的悲哀,“您忘了,老婆子可没忘,昨日若非您拼死守城,那些辽人早就杀进城啦!”昨日……贺云铮霎时剖开对方的疯癫,领悟道:“你说的是……太子困守此处长达半月,死战不退之事?”老妇人听着激动:“对对对,大半个月呀,咦,怎就大半个月了,太子您不是刚刚才来的么……”贺云铮听懂了,可眼下却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十六年前,前太子困守孤城大半夜,迟迟没等到援军,等长宁将军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太子早已身死城破,甚至连带长宁将军一队人马亦埋骨此处。此乃大邺之殇,无人不知,更有甚者,因为长宁将军是……是郡主的父亲,贺云铮对此事了解得更为透彻深入。贺云铮想到了不该想的人,不动声色抿紧了嘴唇。老妇人见他这般神色,忽而觉得更像了:“您当年也是这样的神色,您说是宫中还有人在等您……”贺云铮还未反应过来,外面突然传来爆喝——“中原人,搜!窝藏者死!”生涩的官话从那些辽人军士口中吼出,随即四面八方都传来□□的声音,哭嚎夹杂在雨声中,宛若人间炼狱。贺云铮脸色瞬息变化,若真查进来,他一人对上披坚执锐的辽人兵将,不死也够呛。此处军情未报,他的战友们生死无数,他能活则该努力活下去!贺云铮猛吸了口气,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洛嘉心脏宛若被攥紧了,一瞬不瞬凝紧上首的建隆帝。建隆帝看了眼小黄门,对方当即领悟,匆匆走下,与其他宫人一道屏退大殿。雕花的大门吱呀掩住殿外的风雨雷电,建隆帝沉沉看着洛嘉:“朕给的那些提点敲打,永嘉应已猜到了吧。”洛嘉张了张嘴,心中的寒意被这戳破了窗户纸的惊慌给灼干,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烫,一阵寒凉。果然……引着自己一步步探清贺云铮的身份,本就是建隆帝的心思!她艰难询问:“那柳元魁与郑二郎……”“今日不谈旁人,”建隆帝淡淡打断洛嘉的询问,“朕只想问问永嘉你的心思,可是当真要与朕的侄儿,纠缠不休?” 重逢夜雨急乱, 席卷了被尘埃厚厚覆盖的边陲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