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渺盯着那只虎鲸看了许久。那只虎鲸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也朝着他们这边游来,隔着玻璃和他对望。“叔叔,它也在看我们。”侄子兴奋又好奇地问,“会不会在它眼里,我们也是观赏动物呢?”江思渺看着它,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其他动物会这么想。那样在它们视角里,似乎还更好受一点。但虎鲸是智商极高的动物,江思渺总觉得,它们大概是能理解自己被圈禁、被驯养的这件事的。因为这一经历,江思渺回去后就“多管闲事”地写了投诉邮件,希望海洋馆不要再利用虎鲸进行动物表演。而此刻,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你就是那只虎鲸?”看他想起来了,虎鲸先生很高兴,如果有尾巴的话或许会当场拍起水花:“嗯!”“每天在海洋馆,我都会见到很多人。”从被捕捞,住进海洋馆后,他见过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面孔的人。多数人看到他的时候是十分惊喜的,虎鲸刚开始对这种惊喜非常受用,被人类喜欢的感觉让它有些飘飘然,它会兴奋地游来游去,向面前的人展示自己矫健的身姿。渐渐的,他长大了。也逐渐觉得无聊了。海洋馆太小了,他从一岁被捕捞起来就住在了这里,这里的每个角落它都游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它见不到除了同伴以外的其他生物,在这个水池里,除了它们以外,只有水草,石头,还有玻璃外面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而且它开始被用于训练表演了。重复的训练,表演好了有鱼吃,表演不好则要受到鞭打。它是海洋馆里最聪明的一只,学习得也很快。一开始它还会因为自己的领先而高兴,到后来只会因为自己的领先而悲哀。有更多的人来看它了。他们欢呼着庆祝它的表演,为它每一次Jing彩的反应而兴奋。但它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它日复一日地表演,形成机械化的模式,获得人们更多的欢呼,和来自自己内心的、更多的沮丧。待得太久,它几乎已经有点不记得大海的气味了。——但应该不是这个水池里的味道。真想念大海啊。它想。后来有些人来看他的时候,表情似乎也变得不高兴起来。虎鲸先生判断不出这种表情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海洋馆的。因为无从分辨,他的情绪愈加低落。
最后,他见到了江思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江思渺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慨。那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类。虎鲸游过去,隔着玻璃看他,像是在试图与他互动。然而那个人类却依旧没有惊喜和意外,眼里只有一种化不开的浓重情绪。虎鲸做不出人类的表情,但那种神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偶尔想大海却回不去,想离开这里却逃不掉的心情。后来没过几天,被饲养员喂鱼的时候,虎鲸听到它们在聊天。养久了,它已经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了。“听说了吗?有人写信投诉了,说不让咱们用虎鲸表演,还引用了什么外国新闻,说虎鲸会咬死饲养员。建议我们放归他回大海。”虎鲸探出脑袋,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讨论。另一个饲养员则摸摸它的头,“咱们泰格可不会。是吧泰格?待在这多好啊,有吃有喝,咱们聪明的虎鲸才不会想着走呢。”“再说了,光写邮件能有什么用。能有人听他的,把虎鲸放走?这一只多少钱呢。”它听懂了。自己是明码标价的存在,是海洋馆的摇钱树,海洋馆是绝对不会放它离开的。虎鲸蔫蔫地沉下去,想,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冥冥中,它忽然有个执念猜想,会不会是上次那个人类呢?是他吧。它想起那个人类温柔又悲伤的眼睛。真奇怪,它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能懂自己的想法呢?它抱着这样的心情,沉沉睡去,最后一个念头是,真想离开啊。“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总之醒了之后,我就在这里了。”虎鲸说完了自己的故事。江思渺起先还觉得这是一场科幻童话,听到后面,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万物有灵。中国神话里就常有通灵性的动物可以化形成Jing的故事,况且虎鲸还是所有动物中最聪明,最懂人类的,若真化形了也不是不可能。也许是那一次的见面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化成人形离开后,执念也帮助他定位到了自己这个曾经为他申诉过的人家门口。“……我明白了。”江思渺喃喃,又有点抱歉说,“但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个普通人,我也没有把你变回虎鲸的能力。”“没关系,人类。”虎鲸有点沮丧说,“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变回去。”对于变成人这件事情,它现在还感觉很茫然,很无措。他想了想,小心地问,“那么,人类,我可以先待在你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