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声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从最开始的隐忍到后来的失声痛哭,施明舒好像把他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恨都哭出来了,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哭了,可泪水还是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他的眼皮都开始红肿。
门外的施泽尽管心里有千百个问题就要脱口而出,也硬生生地压下去,只是安静地听着父亲尽力压抑的哭声。天知道他有多想破开这扇老旧的、并不怎么隔音的木板门,进去使劲地搂着父亲的身体,把他的头扳进自己颈窝,告诉他想哭就大声哭吧,没关系的。
施明舒一回到家就把房门锁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施泽在门外怎么哄着求着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施泽实在太害怕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都不知道父亲在真正伤心愤怒时会是什么表现,他无法控制地不断想象父亲在一扇放门后在做什么,是在哭泣,还是发愣,会不会自伤?
他把自己的头和儿子的头贴在一起磨蹭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施泽的脑门凉凉的,却把施明舒烫了个哆嗦。
他在做什么?他在用像对待爱人一样亲昵的姿势和自己的儿子接触,这是不对的,没有父亲会在儿子已经十七岁的年纪还去亲吻他的脸。
他忍住想要亲吻施泽脸颊的冲动,只抬起手为他轻轻地扇风。
施泽胡乱地答应着,然后顺着那扇门脱力地滑坐到地上,在门外静静地听屋子里的动静,感受父亲的存在,虔诚地祈祷父亲平安无事。
他只能待在门外自虐班地忍受着父亲的哭声对自己心脏一下一下的凌迟,施明舒艰难的呼吸声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直戳他的心口,如果诅咒能够应验,恐怕李峥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上百遍。
施泽的嘴角其实是有些上翘的,平时看上去总是带着点笑意,可现在在睡梦中也嘟着点嘴巴,在发脾气似的,有点像他小时候没能及时吃到奶水而哭闹的样子,施明舒呆呆看着儿子显得不太舒服的脸,迟钝地从心中品出一点苦。
施泽不忍心吵醒他,还维持着刚醒来的姿势,默默感受着头上父亲的温度和触感。昨天他最后的记忆是他无助地坐在父亲放门外听着那个他最爱的人的哭声,然而今天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人安稳地睡在自己身边。一定是父亲把自己抱回来的,睡着之前还摸了他的头,他觉得这一刻美好得像个梦一样。
父亲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睡觉了,在他小时候父亲一直是和他一起住在这间房间的,他对那时的情景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年幼的他总是被父亲抱起来亲一亲脸,然后一边说着“飞喽”一边被托着腋下向上悠荡。然而从他上小学开始父亲就搬去了另一间阴冷的卧室,从那之后,再没人会温柔地用唇触碰他的脸,也再没人举起他飞了。
看得施泽心脏酸涩,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久到施泽已经耳朵贴着门板坐在地上睡着了,施明舒才昏昏沉沉地起身,轻轻拉开房门,把门口的少年打横抱起来,送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躺好。
他在心里拼命地谴责自己,却又悄悄替自己辩解,现在施泽已经睡着了,他只放纵自己这一会,这一小会而已,这是他最重要的宝贝,如果不用这样病态的姿态去确认儿子的存在,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做。
施明舒靠坐在儿子的床头,缓慢又轻柔地抚摸施泽的额头,把他微微皱起的眉心抚平,就像这些年里的许多次一样,把视线和思绪都放空,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边年轻的、充满生机的生命,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他并不知道普通的父亲应该怎么做,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没有人会给孤儿院里的孩子像父亲一样的爱,他从没体会过被家人亲吻是什么样的感受,想起来都觉得可悲,他这辈子最亲密的时刻,居然都是和李峥那个人渣一起的。
不一会,房间里传出几声低低的抽泣声,施明舒安静地哭了。
想到这里施泽心慌得更厉害了,刚刚停下的拍门声又开始响起,很久之后里面才传来施明舒的声音,他低声说:“我没事,小泽去自己玩一会好吗?”
就这一个晚上,等过了这个晚上,他们就还是一对和世上任何一对普通的父子一样的亲人。
他俯下身子,亲了亲施泽的额头,他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已经变得干燥起皮,而施泽挂着汗的额头却是潮湿的,濡湿了他的嘴唇,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了属于儿子的一点咸津津的汗味。
亲,施明舒此刻的样子就像一件被摔在地上碎开的精美瓷器,自己浑身都是伤,却依然不知疼似的握紧碎片对准伤害他的人。
然而他不敢。
第二天施泽刚刚醒来意识还不太清醒,就感受到额头上隐隐的压迫感,视线凝聚起来看到父亲的两条长腿。施明舒上半身靠坐在床头,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一只手垂下床铺,一只搭在儿子头上,两腿平放在床上一动不动,已经睡熟了。
施泽沉浸在幸福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缓慢地意识到额头上的那只手的温度似乎有点过于高了,他撑着床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身边父亲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