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风尘僕僕,转眼又赶了半个月的路,賑灾的队伍越过平原,来到一座层峦叠嶂的山岭底下。
车把式口中噙着一根稻草,轻轻松松地操纵着轡靷,「家住何处啊?」
轮轴咯咯地转动,马车随着凹凸崎嶇的地势忽起忽落,把李旭曦颤得骨头快要散架似的,只得紧紧捉着车軾稳住身体,还要留神背后的书篋,心道:原来坐在前头比在后面摇晃得更加厉害。
黄土飞扬,李旭曦把前额抖下来的幅巾拉扯好,半瞇着眼睛道:「寻人。」
他这样算是报恩吗,还是在担心?
「小哥,已经很稳了……」
喝着粥,漫不经心的眺望远处那一片绿油油山脉,即便入了深秋,山地依旧长满鬱鬱葱葱的草林,顶峰弥漫着薄薄的雾靄,似有降雨,皮肤上也感觉到点点水汽,脚下踏着的草地亦是湿润,丝毫没有乾旱的痕跡,与传言十分矛盾。
「你能不能把车子驶得稳一点……」
陈三郎拿着一个大竹勺,毫不吝嗇地舀了一碗满满的腊肉粥给他。
「客气甚么!」陈三郎呵呵一笑。
一眾官差连日马不解鞍、衣不解带地赶路,皆是疲惫不堪,难得目下可以歇息,都显得相当高兴,虽然不至于完全松懈下来,但起码能够坐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打个盹,和伙伴们发一下牢骚。
再往前走,便是去沼陵冈的官栈,如今已然被山贼佔据,周围丛林密佈,浓翠蔽空,表面上看起来甚为平静,可是在那繁枝茂叶的林海当中有多少埋伏,却无从猜测,巡案大人不敢轻举妄动,便下令官队驻扎在一百里以外的地方,先谋定计策而后动,也能让疲于奔命的差役稍作喘息。
漱了口,抹一把脸,纔啃掉一个地瓜,便瞧见一名身披鎧甲的男子从远处快步向他走来。
真的古怪。
「李兄弟,来。」
李旭曦端起碗小小地呷了一口,但见那车把式捧着木碗咕嚕咕嚕地灌着,彷彿不觉得烫一样,末了,又狼吞虎嚥地塞了两大个馒头,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往他那边瞥了一眼,说道:「小哥,中土的吃食还习惯吧。」
何小虎嗤的一声,语气带有浅而易见的不屑:「跟个阉尹可以商讨甚么良策?老子不明白宋大人怎么想的,竟然捎来一个太监陪同监督賑灾,不男不女的,来管咱爷们的事,真是笑话!」
在帐篷顶上,吱吱喳喳的叫得欢快,彷彿没把底下熟睡的人吵醒不罢休。
他随口问道:「宋大人有没有说,队伍甚么时候闯林子?」
男子恭敬地抱拳拱手,「在下刘裕,奉方公之命来传话,方公说野地险峻,公子负伤在身,若然公子同是前去沼陵冈,可与官队一道赶路。未知公子意下如何?」
比闹鐘还准时……
李旭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从睡袋爬出来。
马车一个急弯,李旭曦差点儿盪了出去。
「我叫何小虎,你高姓大名?」
「估摸在三天后。」陈三郎啃着肉乾,逕自添了碗粥,经验老道地说:「不过这也不好说,宋大人与方大人还在商讨对策,可能会延后一点,山贼手段狡诈,又熟知山形地势,两方对阵,吃亏的是咱们。」
「西域……刚迁到朱雀城。」
「小哥,你是头一趟出远门吧。」
李旭曦眨巴一下眼睛。
「宋大人少时贵为三皇子伴读,常常在宫中出入,方大人被派来朱雀城之前,也是三皇子的书僮,他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这么大的事儿,方大人出手相助属情理之中。何况……」陈三郎顿了一顿,忽而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伸出一根小指勾了勾,「方大人好像对宋大人,有点那个心思,此番长途跋涉,天天见面,总是有机可寻不是?」
车把式惊讶道:「哎,原来是异邦人,为甚么要去沼陵冈?那边最近不太平啊。」
「还好,我对食物很随意……」
官差里都是粗豪之辈,不拘小节,喜爱交朋结友,这些日子李旭曦跟着他们餐风宿露,朝夕相处,不知不觉就跟其中一些熟络了起来。
「请问你是?」李旭曦挑了挑眉。这官差一身戎装,肩上斜掛着鸟擅木雕弓,腰间系着牛皮箭袋,其中一边衣袖靠臂的位置上绣了一个细緻的纹饰。
李旭曦忙伸手接住,礼貌道:「谢谢陈大哥。」
车把式闻言,微微地晃了晃头,「我看小哥是寻不到了,那地儿现在兵荒马乱的……」
李旭曦没好气地一笑。
「对……」
只是没想过连沼陵冈的边儿都还未看到,那傢伙就自个儿送上门来。
李旭曦讶异地挑眉:「你知道的不少啊。」
大概因为三人坐在营地的偏角处,距离宋璟章的营帐有点远,将近日落西山,其他官差大多用过晚膳后就进去帐篷休息了,没多少人经过,何小虎说起话来便不太顾忌。
一道赶路?
「李旭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