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完活了再来挖地基。”杨柳见砍树的人从水边上来,她先一步往回走。
没来由的,程石理解了她,有好的家人,吃苦也是甜的。他伸手摸上她的肚子,小腹已经有了起伏的弧度,有她这样的娘,孩子即便是随了他,也不会长成他。
上千斤的树砸在地上,屋顶瓦片上的灰扑扑往下落,杨柳仰头看了眼,快步捂鼻躲开。
程石放下桶和扁担过去跟人说,这活儿是真累人,不给工钱只管饭他心里虚啊。
杨柳跟进去捡枣。
程石蹦下树,挑起地上的桶,扔在地上带着汗味的粗布衫也都捡起来,跟在后面往回走。
等春婶说能开饭了,她去山脚喊人,正好逢到在山上砍杂树的人下来,她一一打招呼,“估摸着再有几天能完活儿?”
“这是虾?这么大?这又是什么?豆腐?肥肉?都不太像。”肥肉和鸡块吃的差不多了才有人动瓦罐里的干鲍干贝大虾汤。
春婶在偏院听到动静就往前院端菜,续在水井里的绿豆水也提了起来,倒在盆里放上勺子端到饭桌上,见人进来招呼道:“累了半天了,都坐下歇歇,喝口绿豆水解解暑,马上就能吃饭。”
吆喝声走远了,躲在水里的鹅才探头探脑上岸,回头嘎嘎几声,一大群鹅扑棱扑棱从水里起来。砍树的梆梆声响了大半天,放树时砸在地上震得水里都有波动,它们难得怂了,一直躲在水里没敢去找草吃。
杨柳不知他在想什么,对他的话很赞同,“我爹是个好爹,我娘也是个好娘,我兄姐和弟弟也是好的。”
程石不解其意,但也没再问,又过了一会儿,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趁着春婶端米饭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之前的那几个人把桌上的虾和干鲍装进了衣兜里。
“两三天吧。”
海?村里很多人甚至对这个字没概念,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外面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偶尔做梦梦到了也是村里镇上的模样。这罐从海里来的东西瞬间变得珍贵起来,进嘴的东西反复咀嚼才舍得咽进去。
杨柳听不见他们说了啥,只见他们摆手,靠在树上歇了歇,又往西去。
“以后我在外要是吃到好的了,也找人要油纸包起来给你跟孩子带回来。”他想了一下,也要是在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他推醒睡
汗把地头扔着的小腿粗的长棍子串进绳套里,咬着牙绷着腿,一点点把树抬了起来。
“我喊一二三,走!”打头的男人吆喝。
闻着肉香,谁有心思喝什么绿豆水,拎着椅子坐过去,油汪汪的肥肉块儿,干豆角吸满油水饱胀了起来,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最勾人的是八十文一斤的鸡肉,浓白的豆腐炖鱼,还有一瓮认不出是什么的汤,其他的什么炒豆芽炒青菜炒鸡蛋,动筷的时候几乎没人去碰。
“他们说离晌午还早,再去砍棵树,等吃了饭直接往回抬。”程石往屋里走,“我打箩枣子送过去让他们填填肚子,明天再去镇上买两筐炸果子回来,半上午半下午的时候吃。”
“海里的虾,这一罐炖的是海货,个头大点的叫干鲍,小点的是贝肉。”程石把勺子递过去,“都舀勺尝尝,咱们这儿离海远,不常见这东西。”
“还没到晌午就砍了两棵,速度还不慢。”隔壁蒋阿嫂坐在门口择菜,她没管屋顶掉下来的稻草渣,问杨柳一共要砍多少棵树,“至少要十棵吧?”
杨柳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吭声。
“不止,屋子盖的大,可能要二十来棵树。”杨柳估摸着,她看见程石挑担过来,忙招手,“天热了,让叔伯阿哥们都进屋歇歇,等吃了饭再进山。”
分明是很酸涩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掺了蜜,程石觉得很不可思议,单论她说的这件事,毫无保留的暴露了她家里的穷苦。他从小没受过穷,在来杨家村之前,不,应该说在今天之前,他都想象不出一个在外吃到好的要留着带回去给儿女吃的家庭是什么样。但看杨柳,她丝毫没有难为情,笑眯眯的,甚至没为小时候的穷苦悲哀,她觉得是件很快乐的事,她在跟他分享。这样的家庭似乎没那么让人不堪重负。
程石沉默了片刻,说:“我老丈人是个好爹。”今天的那几个男人也是个好爹,他不由想,他爹要是活着会是什么样?
“他们是打算带回去给儿女吃。”散席了杨柳才给程石解释,“我小的时候,我爹有一次在镇上给大户人家盖房,上瓦的那天东家给他们添了道菜,一人一个肉圆子,有我拳头这么大。”杨柳笑眯眯的亮出拳头,“他没吃,找人要油纸包了起来,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给我们吃。”她现在还记得那晚的事,她已经睡了,被喊醒的时候看到床边的人含含糊糊喊了声爹又要睡,被抱下床牵出门就闻到了肉香,“做梦一样,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那时候树根还不能吃饭,就我跟我哥我姐分吃了。从那之后,每次我爹离开家,我都要等他回来了再睡觉。”
程石瞟见有几个男人把碗里的虾和干鲍挑放在桌上,刚想说话被杨柳拽了一下。